從小,伊就知曉,媳婦仔是不要想多要求什麼的。
伊的娘家,形式上一年只回去一兩天的,在連生六個女兒之後,才盼得男丁。女兒無一例外,都成了養女,或媳婦仔。唯一不那麼虧本的,是伊,和母親的表妹交換,成了人家的媳婦,也換得弟弟未來的媳婦回來。
六歲的女孩,應該還是玩耍的年紀,伊已經成為林家其中一房,即使伊丈夫,也不過是個八歲男孩。待伊十歲,稍碰得到廚房老灶的鍋緣,十五歲的伊的大嫂,就以公平為理由,要求伊那房也分攤家中炊事。
那時伊的身高還不夠,炒菜時總是要搬張板凳才有辦法翻動鍋中食物。同年紀的女孩能在外面跳繩、踢毽子,伊不行。而伊同樣年幼的丈夫,往往在學校被取笑以後,回來忿忿跑到廚房打伊一下、踢伊一腳,好幾次正在忙碌,差點讓伊栽到鍋裏。
煮飯、清洗全家衣物、照顧婆婆一個又一個新生幼兒、煮豬菜、餵豬…從清晨起床,到夜半才能睡,然而這些過度的勞動並不是最痛苦的,而是饑餓。
媳婦仔不要想上桌吃飯,等全家吃完之後她才能在旁邊清理家人剩菜,還沒吃完,就有堆疊如山的碗盤等著。忙到半夜才終於能躺下,十幾歲的小女孩正是容易嘴饞的年紀,想到白天見到的別人口裏的零食,往往被饞意折磨半天才睡得著,夢裏還有各種美味食物增添伊醒來時愈發的愁悵。
然後有伊跟貓的這段因緣。

當時家裏也養了幾隻貓,採無為而治的放任養法,主要是為了消滅倉庫裏吱吱作響、咬齧糧食的老鼠。貓兒談不上怎麼餵養,偶而有些魚骨肉骨就是一頓大餐了。
那天伊正在後院刷洗炒鍋陳年鍋垢,一隻三花貓回來,嘴裏還叼著一隻撲騰的斑鳩,經過伊身邊時,示威似地放下斑鳩,重現一次獵捕的過程直至斑鳩不再動彈。再要叼走斑鳩時,饑餓的伊突然更餓起來,快步向前奪下貓口裏的獵物,貓咪作勢要撲咬伊,畢竟奪不過人的力氣,呼叱了幾聲,還是認命走了。
那天傍晚,伊在豬圈後面用小鍋偷偷烹煮了斑鳩,稍放點鹽提味,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佳餚。可是解了嘴饞腹肚飽實,夜裏伊難得無夢一覺到天明。
後來貓的獵物又被伊搶了幾次,老鼠蜥蜴之類的伊是不敢吃,不過麻雀將就還是可以解解饞。只是連貓的東西都搶,想來自己也會覺得愧懟。

很久很久以後,一個媽媽牽著孩子走過伊兒子家騎樓外,她正用鍋子烹煮市場裏買來的大批便宜魚,拌了飯以後沿著國小圍牆定點放下貓飯。平時怕人的野貓,從車下、圍牆上冒出來,毫不害怕地繞著伊腳邊,喵喵吵著要吃。
小孩見著貓咪興奮,媽媽在旁邊跟已經佝僂的伊聊天。

「阿婆恁哪ㄟ想著欲飼貓?」
「啊人腹肚么著真艱苦了,貓仔不會講,不是擱卡艱苦?」伊的眼神飄向遠方,彷彿回到艱辛的媳婦仔的歲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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